花蓮 / 太魯閣的記憶
雜記
2024/05/08
癮君子
         一條成癮的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          有山、有海、有深谷。蜿蜒曲折時,昰潺潺溪水相伴。         多麼慶幸住在大山大水的花蓮,否則我們不會輕而易舉就來峽谷裡短居,不會見證峽谷裡春夏秋冬、朝朝暮暮有這麼多種風情。一月初的冷冬,起床是清晨五點,天地一片闃黑,不想即刻就出帳篷,就這麼眼睜睜、百無聊賴地發呆,把頭腦放空,全然把自己交給這片山谷,不思考下一步要做什麼、不急於追求意義,想起過往高山縱走的日子,有些片刻就是這樣的,一片混沌、又全然清醒,因為靈魂也需要靜默不動。         再次忍不住為日光歌頌,只有陽光能令萬事萬物具體鮮明地存在,並且和諧共生。和小糖在平台上伸展身體,夜裡的緊窒遠遠地退去了,水原來是碧綠色的啊,石塊堆疊間,有青草與紅葉,其上綠樹橫生,抬頭望,還能看見延平林道的舊索道,人文與自然交雜,是不發一語的歷史。那是奇萊東稜最後一段,多年前曾說要走一趟的。深紫色的鳥在木欄上跳躍,輕輕巧巧。有樹根沒入石塊,不屈不撓的生命力嵌入岩脈,依舊生成一株蒼勁的樹。         回程是漸次開闊的峽谷,小糖在後座嚷嚷著好漂亮好漂亮啊!你在層層疊疊的山壁與山壁間轉彎又轉彎,下方是大辣辣奔騰的立霧溪,大理岩有流水侵蝕與地殼運動的痕跡。自慈母橋到燕子口,曲折迂迴的山路,我努力壓抑不時向上仰望的頭顱,車子騎得好慢,隨隨便便一瞥眼,都忍不住讚嘆,真的是鬼斧神工、壁立千仞,再來一百次也一樣。陽光慢慢穿進來,山谷一點一點發光了。我們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山洞,時光在古今間閃爍,你還看得到當年老榮民拿著斧頭開鑿挖洞的痕跡,那是多少人命才換來的一條東西橫貫公路,你嘆息,除了對山光水色,還有先民的努力。幾番歲月輪轉,紀念榮民的長春祠倒了又再建。穿越新隧道時,我愣愣想著,這時代已無須再以斧頭開鑿山洞了,我們有足夠的技術闢寬道路拓建新隧道,新隧道乾淨又完整,沒有太多與自然博鬥的痕跡,終於成就人民的安全,可為什麼,路愈挖愈裡面,幾乎是,在山的肚裡穿孔了……穿出九曲洞旁長達一點二公里的新隧道,最後停在九曲洞口──從前的舊路,後改為人行觀賞道,如今洞口幾乎被落石填滿,卻是走也走不進去了。「從前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小糖悠悠地說。是天地不仁,還是人萬不該與天爭鋒?         這塊台灣地質史上最古老的大理岩層,是立霧溪恆久不間斷地切割,山與水相戀了千萬年,才有太魯閣。需要被提醒、需要被填補,需要山裡的空曠清幽來安撫,日復一日埋頭於生活瑣碎與忙碌工作的我們才會感到平靜,因為紛亂的現實也需要被流放。         一條成癮的路,屢試不爽、難以戒除。 photo by 劉崇鳳 (節錄於2013/03/24更生日報四方文學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