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8
癮君子
         一條成癮的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          有山、有海、有深谷。蜿蜒曲折時,昰潺潺溪水相伴。         多麼慶幸住在大山大水的花蓮,否則我們不會輕而易舉就來峽谷裡短居,不會見證峽谷裡春夏秋冬、朝朝暮暮有這麼多種風情。一月初的冷冬,起床是清晨五點,天地一片闃黑,不想即刻就出帳篷,就這麼眼睜睜、百無聊賴地發呆,把頭腦放空,全然把自己交給這片山谷,不思考下一步要做什麼、不急於追求意義,想起過往高山縱走的日子,有些片刻就是這樣的,一片混沌、又全然清醒,因為靈魂也需要靜默不動。         再次忍不住為日光歌頌,只有陽光能令萬事萬物具體鮮明地存在,並且和諧共生。和小糖在平台上伸展身體,夜裡的緊窒遠遠地退去了,水原來是碧綠色的啊,石塊堆疊間,有青草與紅葉,其上綠樹橫生,抬頭望,還能看見延平林道的舊索道,人文與自然交雜,是不發一語的歷史。那是奇萊東稜最後一段,多年前曾說要走一趟的。深紫色的鳥在木欄上跳躍,輕輕巧巧。有樹根沒入石塊,不屈不撓的生命力嵌入岩脈,依舊生成一株蒼勁的樹。         回程是漸次開闊的峽谷,小糖在後座嚷嚷著好漂亮好漂亮啊!你在層層疊疊的山壁與山壁間轉彎又轉彎,下方是大辣辣奔騰的立霧溪,大理岩有流水侵蝕與地殼運動的痕跡。自慈母橋到燕子口,曲折迂迴的山路,我努力壓抑不時向上仰望的頭顱,車子騎得好慢,隨隨便便一瞥眼,都忍不住讚嘆,真的是鬼斧神工、壁立千仞,再來一百次也一樣。陽光慢慢穿進來,山谷一點一點發光了。我們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山洞,時光在古今間閃爍,你還看得到當年老榮民拿著斧頭開鑿挖洞的痕跡,那是多少人命才換來的一條東西橫貫公路,你嘆息,除了對山光水色,還有先民的努力。幾番歲月輪轉,紀念榮民的長春祠倒了又再建。穿越新隧道時,我愣愣想著,這時代已無須再以斧頭開鑿山洞了,我們有足夠的技術闢寬道路拓建新隧道,新隧道乾淨又完整,沒有太多與自然博鬥的痕跡,終於成就人民的安全,可為什麼,路愈挖愈裡面,幾乎是,在山的肚裡穿孔了……穿出九曲洞旁長達一點二公里的新隧道,最後停在九曲洞口──從前的舊路,後改為人行觀賞道,如今洞口幾乎被落石填滿,卻是走也走不進去了。「從前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小糖悠悠地說。是天地不仁,還是人萬不該與天爭鋒?         這塊台灣地質史上最古老的大理岩層,是立霧溪恆久不間斷地切割,山與水相戀了千萬年,才有太魯閣。需要被提醒、需要被填補,需要山裡的空曠清幽來安撫,日復一日埋頭於生活瑣碎與忙碌工作的我們才會感到平靜,因為紛亂的現實也需要被流放。         一條成癮的路,屢試不爽、難以戒除。 photo by 劉崇鳳 (節錄於2013/03/24更生日報四方文學副刊)
2024/05/05
感謝名單
(一) 她朗誦一連串的感謝名單給我聽,有天空、石頭、小鳥、樹以及瀑布……每次說到感動的地方,她都埋頭遍尋卻找不到喜歡的語彙。 「妳很少在鄉下生活這麼長一段時間喔?」我笑著。 城市小孩點點頭,很輕很輕。 「大自然真的好慷慨喔!從不吝惜把自己完全地拋出來。」她抬頭,突然這麼說。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 (二) 白天剛剛走完錐麓古道,在古道出口,我轉頭和她說,今晚想住在山裡。傻傻我們騎長長的路回家,拿了帳篷,又騎長長的路回到太魯閣。 已經天黑了。 峽谷的稜線在黑色的天幕裡清晰可見,立霧溪水在其間嘩啦啦嘩啦啦地,挾持無數旅行的細沙、石頭、浮游的生命和飄下的落葉……同我們一起奔騰,闃黑的夜裡,後座的我不知為何,開始唱起歌來。 夜風撲面,仰頭便見星星成群,怔怔地看著自己,坐在後座的我把手張開,生生不息的風──原來有這麼多風啊!我們被山谷包起來了,夏天的山谷很涼,我愈唱愈大聲,那股衝出來的自在,快要和峽谷一樣大了,歌聲隨著山路蜿蜒,頭髮和皮膚也一起高聲歌唱。 用山裡的空氣洗澡,髮絲上有風的尾巴。歌聲在山谷裡迴轉,仰望太魯閣的一瞬失去了準度,「啊」了一聲,一片烏黑的大石壁驀地向自己壓來,轉彎後卻又悄然退去。夏夜的山很安靜,失去光我看不清山的肌理,沒有綠色之後,心裡的綠色才跑出來。我睜大雙眼,在一點點的速度裡呼吸,用黑色膜拜天地,默聲瞻仰日光與顏色。 沒有燕子,看不見翅膀,周遭巨大的山壁領我們飛翔,星星降落在肩上。 我們搭起帳篷,倚在營地的亭子邊側望著,樹枝向山壁的方向伸展,上頭有小花苞,像是睡著了似的,在山裡靜靜蜷曲身子。下頭有溪水潺潺,淅瀝瀝地輕輕把帳篷托起來。 何以如此安靜,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時我才知道,兩層樓老國宅的夏天、緊迫追隨的行事曆,屬於另一個國度。 而山裡,山裡還有人。月亮掉下來的時候,沒有聲音。 (三) 「真的好慷慨喔!從不吝惜把自己完全地拋出來。」她抬頭,突然這麼說。 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 花開又花落、草除了又生、樹枝聽憑人們修剪,吝惜的是我們,是我們小氣地少有把自己完全拋出去的時刻。 我也抬起頭,看著她的眼,想起太魯閣狹谷,這我今夏的感謝名單。 photo by 劉崇鳳 (節錄改編於2011/01/10│聯合報副刊)
2024/05/01
力量之地——有風有土有陽光雨水
太魯閣的山派有一處心所嚮往的聖地,那是阿銓口中的力量之地。 將車子暫放後,背上沈重的背包,走往深山密林,直接是一個抖下坡,鞋子彷彿裝上了輪子,在森林中滑著,前方突然一陣稍動,巨大的鹿角壯碩的身軀,是山獸,山上的牛,相遇是天時地利人和,凝視是你和我的願意,悠然自得的共在是共振的頻率和穩定的內在,靈魂的相望是刻骨銘心。 photo by 小木 翻過幾個山頭,堆疊的駁坎在陡峭山坡上數不盡一層又一層,巨無霸的石頭一顆顆組成美麗的石壁,無法想像在那個沒有機械的深山裏,人們的力量有多麼龐大,人們的智慧有多麼深厚,走進這片土地,一種無盡的欽佩,一種無限的感謝,感知古老的力量注入內在一份謙卑。 下切到河階地,望過去,陽光、風、溪流、土地、樹木、石頭,那是滋養著萬物的一切,他在這裡,造物主從沒有吝嗇過,他全然的給予生命的所需。 岩壁上掉落石頭吸引了我們的目光,那是一隻生命力強大飛簷走壁的長鬃山羊。 往溪水撲通一躍而下,一股清澈的流水貫穿至頭的頂部,冰冷的清明的將生命重新洗滌,甦醒,萬物之物的我,存在只有一的自然中,無差異 、無分別。 在這土地成長茁壯,感知的是無限的生命力量,生與死的日常中,皆是飽滿的能量,空氣是循環的,水是流動的,陽光雨水從不停止,生生不息⋯⋯ photo by 小木
2024/05/01
在石頭的節理與水的波紋裡找尋記憶的軌跡
大學因為就讀花蓮的學校,有了地利之便可以經常接近花蓮的山、水、還有海。從一開始騎著腳踏車到處跑,後來有了機車之後,能夠觸及的範圍也隨著擴大。太魯閣的名字在小學時就早已耳聞,高中時畢業旅行短暫的在砂卡礑與九曲洞遇見,大學待在花蓮時,每一次與同學朋友的出遊、每一次的日出與夜觀,太魯閣的輪廓也隱隱約約的在記憶裡浮現。 沿著長長寬寬的台9線一路往北, 左側是高高聳立的山, 右邊遠遠看去是太平洋, 然後穿過紅色的牌坊, 進入幽深的峽谷。 photo by 阿銓 嗯,有許多的記憶片段是這樣開始的。 一次又一次的探訪,一點一點的慢慢認識,也產生了好多的故事與回憶。 第一次在學校過寒假,沒有在放假後就回家,跟著球隊一起練球,帶著痠痛的身體騎車到溪邊的溫泉,在水聲震耳的溪邊看著峽谷中的天空,在暖暖的水裡釋放累積的乳酸。與同學們在夜色裡,沿著漆黑的步道或產業道路,點著頭燈或手電筒安靜走著,專注仔細地聽著、看著。偶而出現在黑暗中的眼睛反光或是傳來的鳴叫聲把我們從寧靜中拉出來。 在某一次的對話裡,聽到了一個地名——「那裡動物很多」。 開始默默地搜集資料,規劃造訪的行程。離開交通工具可達的地方,換成雙腳繼續前進,從流籠頭出發,穿過隧道,走在峽谷旁邊,經過清澈與混濁溪水上的吊橋。爬到了峽谷上方,一個開闊的平台上散布著幾棟房子與教堂。從芒草叢裡冒出帶著小獠牙的野獸。在炙熱的太陽下,跳進了藍綠色的溪水裡。 photo by 阿銓 大學畢業,離開花蓮,進入研究室。因為動物調查的機緣再度有機會回到太魯閣。在調查的過程中,大部分的時候是離開交通工具可及的地方,跟著動物與部落長輩的腳印進入太魯閣,在這段期間以不同的視角來與記憶裡的太魯閣重新交會。 追尋水鹿的歲月裡,跟著發報器傳來的「嘟~嘟~」聲找尋牠的蹤跡,隨著牠的移動而翻山越嶺。循著牠曾走過的路,看見牠看的景色。看著葉子由綠轉黃,看著鹿茸成長茁壯。跟著動物走的路,離開人走的路。路與路之間串成了交錯複雜有如葉脈般的網絡,也將古今跨越時空的連結再一起。跟著水鹿的路徑,從我們的帳篷,經過了日據時代的駐在所,也到了更久之前太魯閣族人的舊部落。 動物的蹤跡引領著,一次又一次的走進太魯閣的山,山林也在自已的生命歷程裡持續不斷地變化著。某次颱風之後,曾經的吊橋只剩一半,印象中的流籠頭消失了,像明信片般的堰塞湖潰堤了。新的記憶不斷的累積與堆疊,曾經的記憶慢慢地安放在回憶的湖中,感謝所有的發生與陪伴。 photo by 阿銓
2024/05/01
花蓮的氣味
長大後,偶然在嘉義的山間,聞到我記憶中的「花蓮」氣味,我才知道,原來在我記憶中的花蓮味,是那股檳榔花散佈在空氣中的氣息。 對花蓮的情感,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兒少時期,每逢過節或是寒暑假時,總是會回花蓮探望年邁的爺爺,讓在台北長大的我,卻給花蓮背負著我那微妙的鄉愁。 說到太魯閣的記憶,我第一個想到的畫面,是從火車上撇見的清水斷崖,以及在立霧溪河口看見的峽谷地形,對於兒少時期的我而言,那可是限定版的火車美景,雖然只有短短的數秒畫面,但卻也足以讓人印象深刻,同時也預告著花蓮車站即將到來。 隨著年紀漸漸增長,對太魯閣探訪也漸增,在東西橫貫公路的牌坊下,早已留下家人、同學、朋友的合影,而砂卡噹、燕子口、九曲洞,高中夏日的青春記憶,畫面裡是雨水、是汗水、是無盡的笑聲。 在好友的引路下,也曾負重前往得卡倫步道上方的同禮古道,吃著朋友精心準備的蘋果配起司,看著大禮部落裡莊重而寧靜的教堂,住在大同部落前的老頭目達道爺爺,是隱世而居的部落長者,還會遵循著古老老的智慧,拿取著山上的木頭,展顯出內斂而謙卑的氣息⋯⋯ 那些人與空間編織出來的回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在現地再見,我反芻了這些美麗的記憶碎片,獻上了我無盡的感激、我無盡的掛念、我無盡的祝福。在自然裡,我們永遠在學習,學習如何尊重、如何相處。期待未來再相見,也乞求所有人都平安順遂。 photo by 陳韋宏
2024/05/01
古老文化的漸漸消逝
⋯ 「當樹開始向你鞠躬的時候,就必須要馬上離開那個地方。」 這是一位魯凱族長輩,談到新好茶村被土石流掩蓋前,部落耆老們口中流傳的一句話。而這句話也讓奇蹟得以發生,在土石流掩蓋村莊前,所有的族人都已逃離,整個村子無人傷亡人。 新好茶村在八八風災後,完全被大地收復,全村沒入到土石之中,只剩下橘紅色的教堂屋頂可見,彷彿持續在提醒著來往的人們,不要忘記這裡曾經有個村子,不要忘記這裡曾經發生的事情⋯⋯ 距離上次來訪舊好茶已經是五年前,腳下的山徑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熟悉的是大致沒變的路線,而陌生的是五年間漸漸淡去的記憶。 山行前得知一位以前遇過的部落耆老,最近常常待在山上(舊好茶),那位耆老睿智又溫柔,所以在路上便期待著孩子們與他相遇。誰知尚未到舊好茶,我們就在山徑上相遇了,這讓引路人們一陣驚喜,但耆老有要事得下山一趟,也就跟大家只有這麼一面之緣。但這些孩子們的緣就是如此特別,趕巧遇到另一位很會說故事的長輩上山,反倒讓孩子們在行走中的休息時間,有許多聽不完的故事。看著以前在山上認識的哥哥、姐姐,最近晉升成為爺爺、奶奶,多半時間都在山下生活,要忙於照顧自己的孫子、也忙於照顧部落裡年邁的耆老,已經很難有時間上山來長住。 這些種種的發生,讓我這次在上山有許多感觸,這些曾經在舊好茶生活過的人們,似乎漸漸在這片山地上消逝⋯⋯ 這些發生在這裡的神話與故事,未來又會如何傳唱下去? 不知道自己,或是這些孩子們,未來還有沒有機會回到舊好茶,但此時此刻的這一趟山行,讓我們還得以跟曾在山上生活過的部落長輩們相遇,在在讓我感受到「一期一會」的難能可貴,也更加珍視當下的所有相遇。 陳韋宏/繪 Kucapungane 古茶布安 舊好茶,八年前在朋友的引路下,我們第一次造訪這個部落,數以百計的石板屋群落,坐落在茂林與蔓草中,但仍有數間石板屋,閃著火光、冒著煙,吸吐生命的氣息。 當時親眼所見的感動,至今仍是難以言喻,我不確定那份感動從何而來,或許是因為看到那為數可觀的石板屋群落;或許是因為那些堅守信念與根基的部落族人;又或許是因為那至今仍舊存續的古老文化⋯⋯ 舊好茶有個美麗的魯凱語名Kucapungane,中文音譯為「古茶布安」。 當我們與孩子們走到古茶布安時,我們依照魯凱族長輩教的方式,在部落外先用魯凱語打聲招呼,隨後往部落姐姐安排好的石板屋走去。大夥在屋前的小廣場,卸下身後的大背包,孩子們不只是解脫束縛,眼神中更是對四周的一切,充滿著各種好奇。 雖然在山下的長榮百合國小,孩子就已看過複刻的石板屋,但複製品總是少了一點真實感,就像是樣品屋一般,缺乏真實生活過的氣息,而那個氣息才是屋子「活著」的證明。 古茶布安的石板屋,是生活的地方、是永恆的居所、也是祖先的長眠之地,所以光是存在這片大地上,就能傳出濃濃的生活感。走入石板屋內,滿是柴火燻燒的氣味,記錄著過往生活的點點滴滴,是炊事煮飯的火、是禦寒取暖的火、是除溼驅蟲的火。 在下山前,部落長輩指著東邊的山,述說著祖先口傳的歷史:祖先如何從古好茶(Rumingan,魯敏安)而來,又為何停留在此,之後祖先在此與小黑人相遇,搭起了第一座有石板屋頂的石板屋⋯⋯ 這些舊遠的歷史,宛若神話故事一般,讓人如癡如醉地聽著,或許是因為有著活著的石板屋,有還在石板屋生活的族人,讓這些故事更顯真實、也更加動聽。 石板屋呀!石板屋呀!謝謝你承載著先人的記憶與情感,帶給我們與孩子無窮的念想與感動。 陳韋宏/繪 雲豹的故鄉 古茶布安(Kucapungane)被稱為雲豹故鄉的神話國度,一個盤繞在山上的石板屋聚落,像是百步蛇的鱗片,在蜿蜒的山脈上綿延、覆蓋。經歷過部落間的戰爭、經歷過外來政權的統治、經歷過遷村與流離的歲月,這些一點一滴的變化,改變著生活的方式,衝擊著積累的文化。曾經存在在這片土地上的記憶,最終也可能因現代生活型態的改變,漸漸消逝⋯⋯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加速了我們下山的腳步,在好好跟古茶布安與山林道別之後,我們帶著孩子們回到禮納里,拜訪這次為我們安排一切的部落姐姐。姐姐家族是部落的貴族,相當熟悉整個部落的文化, 她跟孩子們說: 「部落裡最重要的核心價值就是分享。」 早期的部落生活,男人主要負責外出去狩獵、種田,而女人則在家織布、照顧老人、小孩。因為外出不只會有與獵物搏鬥受傷的危險,還有被敵對部落獵人頭的可能,每一次出門就像是一次的訣別,能平安回來就是種幸福與幸運。 所以出門前的早餐,對以前的好茶人來說是最重要的一餐,是家人聚在一起的珍貴時光。即使外出狩獵有這麼高的風險,獵人們在取得獵物之後,還是會將幾乎所有的獵物,都分享給部落的族人們,自己只留下獵物的下顎,因為這是獵人的戰績,屬於獵人的榮耀。說著這些故事時,姐姐的眼睛閃耀著光芒,彷彿昔日的種種事情仍舊歷歷在目。 但在故事說完後,姐姐憂心的對我們說,她很擔心這種「分享」的精神會消失,因為部落遷移到山下後,文化一點一點的在流失中⋯⋯。 每每聽到這些事都會覺得惋惜,但仔細去想,這好像又是可以預見的結果,文化是從每個生活中的日常去積累,如果生活方式被改變,那麼文化的精神與價值,也將勢必會被移轉。我想這並不是單指誰的錯或責任,並不是誰沒有傳承的問題,而是這樣的生活型態,在現代的社會中,有沒有生存的空間,有沒有可能承接與認同。有形的文化遺產或許可以再現,但無形的文化遺產消失後就很難再見了。 我一直覺得我們在一個很特別的時代,見證了文化的流失、遇見了環境的困境、迎來了極端的氣候、遭逢了全球性的疫病。物質與資訊大量且快速的在流轉,環境與身體則是要我們學習慢下來。 這個世代的我們,想要留下什麼樣的文化給未來?又想跟未來說什麼樣的生命故事呢? 陳韋宏/繪
2024/05/01
自然災害|花蓮7.2大地震
地震發生的當下,原本還不以為意,但隨著時間過去,晃動卻沒有停止,震動的感覺還持續增強,內心的不安漸漸增加⋯⋯ 人靠到柱子旁邊,看著屋內的吊燈與物品搖晃,像是小動物一般不敢肆意亂動。突然間聽見東西摔落的聲響,一個之前撿到的大松果,從層板上滾落,裡面一顆顆小小的松子,灑落一地。 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又或是腎上腺素的關係,我可以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以及微微顫抖地身體⋯⋯ 在地震發生之後,我們討論了這屋子裡,第一時間最適合的避難位置,該準備哪些緊急的避難物資,以及應變上的順序與重點,也在這裡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們所討論的內容。 根據內政部消防署的建議,發生地震時的抗震保命三步驟,是「趴下、掩護、穩住」。 當然也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做這三個動作,保命三步驟主要的概念在保命,是要我們先避免自身的受到危害,尤其在重大災難發生時,四處都會需要緊急救援,救援的量能可能不足,任何的傷勢都應該要避免。 再來才是避免災難擴大,所以在地震「停止」後,再去關閉電源、瓦斯與開門逃生。而避難物資的準備原則,是要能維持存活3天的基本需求,所以我們認為最重要的物品會是保暖物品與飲用水,再來是備糧、通訊設備、備用電源、哨子、維生用急救品。 在這一連串的討論之後,似乎也讓我們的心情漸漸平復。 *各地區的防災地圖,可至內政部消防署或各直轄市、縣(市)政府網站下載。 關於地震、變動與感謝 看著新聞畫面裡,那些救難與搶修的人員們,冒著風險在各種的危險環境中,穿梭、救援、拆除、修整,心中真的是無限感謝,也祈求著全員一定要平安。 這次地震的原因,是因為菲律賓海板塊北移,造成板塊間的碰撞、擠壓與隱沒,而能量的表現方式之一,就是地震。現今臺灣的地形地貌,就是板塊碰撞與擠壓的成果,而這次的板塊活動,對這座小島的外貌,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根據國土測繪中心的資料顯示,許多觀測的基準站,都有發現到位移或是抬升: 花蓮站: 台東東管處站: 花蓮新城站: (最接近震央) 這一起地震,不只是讓部分地區被位移或抬升,震央附近的北花蓮地區更是受到重創。餘震與持續的落石、坍方,讓太魯閣地區的修復工程遙遙無期,管理處宣布在考量安全下,園內部分地區無限期的封閉。
2024/04/30
世界水資源日|以水促和平
3月22日,世界水資源日(World Day for Water),今年聯合國訂的主題是「以水促和平」。不知道為何,第一眼看到這個主題時,讓我聯想到的畫面,是非洲大草原上動物的遷徒。當旱季來臨時,缺水的草木會受到影響,而停止生長或甚至枯亡。 動物也會為了生存,爭奪有限的食物與水源,或是展開長距離的遷徒。而在登山安全上,有一個維持生命的333原則,就是要防止「失溫3小時、缺水3天、無進食3週」,可以發現缺水是比缺乏食物更危急生命的事。水就是扮演著一個如此重要的角色。而在現代化的時代,水的利用又更加複雜,跟生態環境、社會穩定、經濟發展都息息相關。 這兩天的新聞上,剛好也有兩則與水資源有關的報導,一則是石門水庫的水情告急,另一則是桃園新屋發現到豐沛的地下水。這看似相反的新聞內容,卻都點出我們對水的需求與渴望,以及臺灣地區的缺水問題。 如何兼顧萬物對水的需求,又能滿足人類對水的使用,是全球都在面臨的一大困境,接下來就讓我們來聊聊水資源吧。 下面我們先整理出永續目標(SDGs)中,跟這次主題比較有關的項目: SDGs資訊來源 the global goals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https://globalgoals.tw United Nations Statistics Division https://unstats.un.org/sdgs 我們的水怎麼了? 記得幾年前的一次山行,在我們的路程上,會經過一條高山上的水源地,那是一個終年有水的淺溪澗,所以有不少的山友會在旁邊紮營過夜。當我們放下裝備,準備走去小溪旁時,卻先看到了各式各樣的垃圾與食餘,最後還在小溪裡看見一大堆的麵條,讓本該是清澈見底的緩慢流水,上面卻浮著一層泡泡混濁不清。 要來談水資源,那就先來看一下全球水資源的現狀吧! 根據聯合國在2024年3月19日,最新公布的《2024 年世界水資源開發報告》,將目前全球的用水分為三個大類:分別是農業用水、工業用水、生活用水,平均的占比是農業70%、工業20%、生活10%。 因為經濟、都市發展、供水系統的建置,工業與生活用水的需求量,每年以略低於總量1%的速率在增加。全球約有1/2的人口,一年中至少有部分的時間,會面臨到嚴重的缺水問題;而約有1/4的人口,面臨著「極高」的水資源缺乏壓力。 在環境水質方面,低度開發國的主要問題,是由於汙水處理不完善;而在高度開發國,則是農業方面造成的水汙染問題。還有全球各地都有調查到高濃度的抗菌劑,來源指向生活、畜牧和水產養殖業的廢水。並且缺乏完整的水質監測的數據資料。(對,看起來全球的水質面臨著各種問題⋯⋯) 另外一個影響水資源的嚴重問題,是全球性的氣候變遷事件,不斷破紀錄的極端降雨、乾旱,導致全球水循環的異常,讓跟水有關的災難事件,發生的頻率和嚴重程度都大大增加,而首當其衝的會是小島嶼和北極地區。從我們擷取出的摘要內容來看,不難發現全球對於水的需要越來越高,而用水後產生的污染問題也尚待解決。 氣候變遷更讓水資源的取得與保存,難度大大的增加。我們該如何看待水、使用水,我想認識與瞭解會是重要的第一步。 (以上的資料數據來源:聯合國 2024 年世界水資源開發報告 UN World Water Development Report) photo by 陳韋宏 我那多雨缺水的島 第一次到澎湖時,在馬公市看到很多的加水站,好奇問了身旁的友人,才知道澎湖地區的水源,主要是來自於海水淡化,經過淡化的水,會帶有種獨特的口味,所以有人會去加水站,購賣加水站處理過的水,回去做料理或是飲用。雖然早就知道澎湖地勢平坦,沒有高山與河流,但我卻是當下才意識到,並不是所有地區都能留住珍貴的淡水。環境對生活的影響是如此巨大⋯⋯ 看了全球的水資源現狀之後,我們也來瞭解一下臺灣的現狀吧! 臺灣地區的淡水資源,主要仰賴雨水的補充,雖然年平均的雨量豐沛,但因為地形、氣候環境的關係,讓落下來的雨水,約有60%會流入大海,約有20%會在地表被蒸發,大概只有20%左右,會成為可用的地表水或地下水。(以年均降雨2500mm來計算的話,一年能保留下來的淡水,大約只有180億噸) 根據水利署的公開資料顯示:臺灣111年的總用水量大約是158億噸,也就是可用的總淡水量,約已有87%被開發利用。(依聯合國歸類是屬於缺水的國家) 各類用水的占比: 可以發現臺灣的生活用水,占比似乎較全球來的高。這裡我們想稍微釐清一下,很多人看到這個數據可能會嚇一跳,沒想到農業灌溉用水的量竟然這麼高。事實上農業所使用的水,大約有七成是河川、地面水,也就是在流入大海或蒸發前的地表水,與一般自來水的水源不同,而另外三成才會使用到水庫,或是地下水的部分。所以其實水田的存在,反而能讓河水慢點流入海中,有蓄洪、涵養地下水源的功能。(當然,農業用藥又是另一個問題)在臺灣水來的如此便利,我們有時都忘記了,它是如此珍貴與稀少。 (數據資料來源:經濟部水利署、農業部公開統計資料) photo by 陳韋宏 人為的水困境 之前為了造訪印度這一古老的文明之地,我與同行的夥伴做了不少功課,也有許多曾經去過印度的朋友們,提供我們各式的資訊,而其中最多的提醒,莫過於是餐食與飲水衛生,並交代一定要買瓶裝水來飲用。 這對於在生活中,會刻意減量使用保特瓶,自行帶著水瓶的我們而言,要去別的國家購買瓶裝水,這實在是讓我們很猶豫。不過當看到多處的河流上,漂滿了各種不該出現的物品後,我們的猶豫一掃而空,乖乖走向商店,添購我們今日所需的飲用水。…
2024/04/30
關於山垃圾與孩子們給予的救贖
「看到森林因為人的關係而變成這樣,讓我有點不知所措。我真的很喜歡自然,以前總會覺得大家對野外的恐懼,或是看到新聞上,那些破壞環境的事件,會這麼沒有什麼感覺,是因為大家沒親眼見到自然的美,對自然不夠瞭解,只要讓人認識到祂的美,我想就會因為祂的美好,而願意守護、保護祂。但現在我好害怕,是不是不該讓這麼多人認識祂,這麼多人走入山林後,留下來的又會是什麼?會不會只有對自然造成更大的影響⋯⋯」 幾天前的夜晚與夥伴們分享時,自己的情緒突然有點被勾起,我壓抑著快哽咽的聲音,說著那些埋在自己心底的不安。 會有這樣的感觸是因為看到這片森林的變化,以前這片森林底下,滿是苔蘚、倒木、小灌木,就如同原始森林底層的模樣,可能是這幾年來爬山的人太多,現在林下已變成被整平的大營地,地面上沒什麼地被植物,土壤被壓的又硬、又實,完全不像在森林裡。 而這個巨大的營地四周,還處處可見食餘、廚餘、包裝袋、空瓶、空罐,以及一張張被用過的衛生紙⋯⋯ 為什麼? 為什麼要把森林變成這樣? 為什麼人只想著享受當下的美好與便利,卻無視自己造成的影響? 正當我心裡想著這些疑惑,感受到內心無比難過與憤怒時,後面的孩子們說:「蜥蜴(我)我們回程的時候,把這裡的垃圾撿掉好不好?」 在那當下,這一句話就像是救贖一樣,讓我瞬間走出難過與憤怒的心情。回頭說:「當然好呀!真是太棒了~」 這幾年跟著一群夥伴,一起帶學生走進山林,最希望的事,莫過於讓孩子們能學會感謝,學習用更溫柔的方式,來對待這一片土地,在自然裡玩耍、感受各種美好時,也學習照顧這樣的空間與環境,不要對環境造成過多的負擔, 甚至讓我們的到來能使環境變的更好。不知不覺中,這群孩子們都長大了,成為了我這一趟山行的救贖。感謝每一次走進自然時,土地的承載與承受。 photo by 陳韋宏 過幾天,我們如約而歸,在大家著手撿拾這些垃圾之前,幾位引路者跟孩子們說了些話。 (引路者們:鹿、木、蜥、圓、獸、傑、濟) 鹿 |分享著《清潔——照顧空間與人的需要》書中的故事,讓孩子對收拾垃圾有了不同的感受,並分享「對不起、請原諒我、謝謝你、我愛你」的心情,來整理這些原本被垃圾佔據的空間,像這個空間道愛、道謝。 木|分享著昨晚的夢,在夢的畫面裡,有著一個大大的樹頭,以及滿布在土裡一條條長長的根系,而這顆樹感覺很無助,求助著我們給予幫助,孩子們很有感的看了一下附近的樹。 蜥|分享著之前去南湖大山的事,當時帶著幾位身體不適的孩子折返,在中間的山屋休息、生活、玩耍,最後在下山前,大家一起收拾山屋附近的垃圾,給予空間祝福,而這份祝福也化解自已繁雜的心情。 聽完這些話,孩子們似懂非懂的著手撿拾垃圾,過程中,沒有什麼抱怨或不耐煩,而是一區一區的搜索與撿拾,環境也一點一點變得較為舒服。最後,大家把清回來的物品全部集中,看著這些撿拾回來的「戰利品」。 圓|說著自己做保育志工時的故事,在翠池附近撿了20多公斤的垃圾。還有自己剛剛撿到像是在遊戲的心情,把被黃喉貂偷走的垃圾搶回來。最後說了一個「撿海星放回大海的故事」,重點是願意伸手做讓世界變好的事。 傑|說著自己在活水湖畔撿垃圾的故事,好不容易把湖畔的垃圾收拾完,下次去卻又看到滿滿的垃圾,這樣來來回回三次之後,讓他已經失去做至件事的心情,對於享樂卻留下垃圾的人,感到憤怒與失望。 濟|說著自己的過往,那些對於不產生垃圾的各種堅持與實踐,以及在過程中與親人、朋友的摩擦與衝突,讓自己與身旁朋友在相處時都感受到無形的壓力,現在慢慢地在維護環境與人際之間試圖找到平衡。這次能與孩子們一起清潔這個空間,讓他感受到愛與希望。 獸|指著自己身上破了又補的衣物,分享「垃圾」其實不一定真的是毫無用處,有時候是我們看待物品的態度與選擇,如果用新品去取代修補,那垃圾真的就會源源不絕的產生,讓大家重新去思考,買新品與修補破損物品之間的意義與價值。 這群孩子靜靜聽著大夥們分享的話語,我不確定有多少的話語,能被孩子們帶回到日常裡,但他們真的是少數如此願意療癒環境,不抱怨、也沒有不耐煩,甚至開心能有所回饋。不捨環境被人弄的髒亂,但也不捨孩子們去面對與承受,撿起被他人丟下的垃圾,除了感覺到髒、臭之外,撿的越多,就代表回程的山路上,要肩負更多的重量。 但這群孩子真的長大了,跟我說食物都吃完了,背包很空,可以多撿一點沒關係。(讓我感到敬佩與感動) 孩子們謝謝你們,因為你們的願意讓我看見希望,因為你們的願意讓我在難過與憤怒裡獲得救贖。謝謝孩子們、謝謝這些我很敬愛的引路者們。 ———後記——— 想述說這個過程,讓大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方面是自己真心被孩子們給打動;而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人覺得,這些東西丟在山上沒關係,政府總會派人來清理,或是誤以為這些東西會被自然分解掉,所以可以留在山上來沒關係。 以前曾聽到別人說,在山上用衛生紙沒關係,它會被自然分解。但有夥伴曾經在高山上記錄過一張衛生紙,他說那張衛生紙至少在山上一年了,都還沒消失,而且看起來跟一年前沒兩樣。 希望透過這些分享,能讓大家重視這件事,不要從享受自然變消費自然,雖然上山多少對環境都會產生影響,但至少我們能把這個影響降低,就從把自己帶上山的東西帶走做起,如果是參加登山隊的活動,也請選擇願意為人與環境負責的登山隊,因為我們的選擇將會改變這世界的樣子。 最後清出的物品: photo by 陳韋宏 相關文章: 山鹿自然工作室:https://reurl.cc/p31XDd TVBS新聞網:https://news.tvbs.com.tw/life/2431842